将他雪藏
一
“缙犹在耶?”
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三日(1415年2月22日),解缙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用酒灌醉,埋在雪中致死,终年四十七岁。
二
缙幼颖敏,洪武二十一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
解缙的人生太坎坷了,就像是不断起伏的山峦,刚登上顶峰,就又跌落谷底。换做是谁,也想不到,十九岁就进入国家机关工作的一个人后来能惨到何种地步。
十九岁的少年,又知道什么呢?有的,只有一腔热血,一颗忠心,只为江山社稷,别无所求。
三
一日,帝在大庖西室,谕缙:“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
你解缙,就像是我朱元璋的儿子啊!
解缙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他的理想:他直言进谏,锐意改革,欲革除弊制,铲奸除佞,真的像皇子一样向朱元璋进谏。
解缙可太天真了。他不会也不能知道,那样错综纷杂的官场中,官员们都是小心翼翼地处事,好似在刀尖上跳舞,油锅边行走一般。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做那棵秀于林的树木。
他没做错什么,非要说错了什么,那就是太过天真,太过单纯。三年后,朱元璋实在忍受不了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不停的进谏。
“十年后,再用。”
四
洪武二十四年罢官,归乡进学。建文年间,被谪河州。
从京城城门走出的解缙,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或许,万人敬仰的朝中官员和乡下教书的先生,真的只差一道圣旨,一点运气。
不能为官的每一天,他都在质询自己:你原先那样做,目的为何?
解缙终是不同于真正的贤人。罢官归家讲学八年,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或许这就是锉锋磨砺吧。棱角分明的解缙已经随着时间凋亡了,新的见风使舵的解缙已经诞生。
他没做错什么,非要说做错了什么,那就是太过天真,太过单纯。做自己勉为其难的事,怎么能做好呢?
五
建文元年十二月,解缙受董伦推荐,归京担任翰林待诏。
拉格朗日插值插出来的函数,到了一个谷之后,总是会不断攀升的。
解缙现在已经经过了自己的谷,直冲下一个峰。
他已经尝到了投机和见风使舵的甜头,怎会就此收手?他在官场不断攀升,从翰林待诏,到殿试受卷官,再到翰林院侍读,万人敬仰,连皇帝都要客气几分。
他坚信,只要自己用好才干与投机,相辅相成,就一定能问鼎官场至尊。
他确实办到了,虽然仅仅是“办到了”。
六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建文四年八月十五日,解缙下令烧毁一切反对朱棣的奏章。不久,朱棣攻破京城,即皇帝位,年号永乐。
九月十二日,解缙进入内阁,担任首辅,参预机务。
九月十三日,明成祖赐解缙金织罗衣一袭。
十月四日,明成祖下令重修《太祖实录》,解缙任总裁官。
十一月十日,解缙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
十一月十七日,明成祖立徐氏为后,解缙奉命拟诏书。
短短两个月,解缙摇身一变,成为了万人敬仰的内阁首辅大臣,并且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他真的问鼎了官场至尊。
但属于他的巅峰,远远没有到来。
七
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
永乐年间,最残酷的政治斗争就是太子朱高炽与汉王朱高煦之间的皇位争夺。而解缙,作为“太子党”,为朱高炽登上皇位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一日,成祖问解缙:“你觉得,应当立谁为太子?”
解缙思考了一会,答道:“我觉得,应该由世子(朱高炽)来当太子。”
成祖追问:“为何?” 解缙答道:“好圣孙!”
又一日,解缙上《猛虎顾彪图》于成祖,上面引用了诗人汪广洋的诗句:“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亲子情,一步一回顾。”成祖深受触动。
解缙似乎确实用自己的才学,为自己所站的太子派立下汗马功劳,引人钦佩。
八
永乐元年七月十五日,解缙受命主编《永乐大典》。
起初,解缙只是以为,盛世的皇帝欲修书以满志。于是,解缙于次年十一月十九日向成祖进《文献大成》一书。
成祖不满,命解缙重修。解缙这才明白皇帝的用意。
于是,于是。永乐五年,《永乐大典》成,成祖亲自赐名并作序。全书22877卷(目录60卷,共计22937卷),11095册,约3.7亿字,汇集了古今图书七八千种,是古今中外最大的百科全书。按理来说,主编解缙,早应飞黄腾达。
可解缙,早过了自己的巅峰。
九
永乐四年闰七月二日,明成祖命令成国公朱能征安南,因解缙出言反对,明成祖开始疏远解缙。
这一天是解缙人生的最后一个转折点。在那之前,他不断地攀升。解缙才华横溢,才高八斗,但他性子直,从骨子里就是个不懂变通的人。
他不擅长投机取巧,可非要试那么一次。
他是谁呢,胆敢触碰皇帝的权柄?
在出言反对后,解缙的官路开始下坡。
这一切,只能怪他自己。他创造了自己的辉煌,却又因为一次赌博而挥霍的干干净净。
十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永乐五年二月五日,解缙以“廷试读卷不公”的罪名,被贬为广西布政司右参议。
永乐六年四月七日,解缙被诬陷,以“参与皇子之间的争斗”的罪名,再贬为交趾布政司右参议,督饷化州。
永乐九年,解缙与王偁请求开凿赣江、沟通南北的奏疏送至御前,成祖更加愤怒,说:“为臣受事则引而避去,乃欲劳民如此!”六月,解缙与王偁皆被逮入诏狱,拷打至极。
永乐十三年正月十三日,解缙被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用酒灌醉,埋在雪中致死,终年四十七岁。
速降,再无翻身之日。令人扼腕叹息。
十一
是非成败转头空。
有无尽风光,也有无限凄凉。他真的是无数人的缩影啊。他成功过,失败过,崛起过,没落过。若是最终结局圆满,可能还算不错;可他最终埋尸于雪,不得皇帝赏识,不被同僚赞美,无不令人感到惋惜。
遗憾一定存在,世界上如果没有遗憾,那悲伤基本上就消失殆尽了。就是要接受他呀,对吧。
处在逆境当中的人,应该向上爬,不管会不会掉下去。或者,或者,这样说比较恰当:如果你不爬,你就永远不能成功。
唉,矛盾的人生。真是恶心。
十二
南明弘光元年九月,赠礼部侍郎,赐谥号“文毅”。
他的功绩似乎得到了后人的肯定,以一种普遍而平常的事情。
他已经逝去六百多年了。他的故事始终被后人当作悲剧,并随着历史的发展被慢慢雪藏。
他的故事太不完美了,真的,这种事情最让人痛苦:失去一切,再得到一切,再失去一切,谁会好受呢?
他辅修大典,提议立世子,以才能深得朱棣之心;他又投机取巧,令人唏嘘。
在西方文化当中,“十二”是一个完美且神圣的数字。打破它完美与神圣的正是“十三”。十三,是啊,他的人生就是十三的写照。他历经坎坷,本怀鸿鹄之志,却无用武之地,被逼无奈,投机取巧,却技艺不精,令人啼笑皆非。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不完美的剧本。他的一生,正是无数的“十三”啊。
那我就不写十三了,就这么结束吧。
啊?你问我他是谁?我怎么知道?我怎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