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浪潮

智子

2020-07-12 18:19:51

Personal

1.1968年10月3日,北京 门外响起一阵礼貌而规律的敲门声,似乎还能听出敲门者的拘谨。“今天又有人来了啊……”戴着眼镜的女孩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布满划痕的旧椅子上站起来。听到有人敲门时她并没有迟疑,作为核工业部的部门主任,经常有人来找她也是正常的。 这并不意味着大多数国家的研究机构的重要人员都是战姬。只有在这个国家里,长久以来的闭关锁国与积贫积弱使其严重缺乏科技方面的人才,文化水平远高于一般人的战姬就只能支撑各个行业的发展。 握住黄铜的门把,顺时针转动了一下,响起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如果还是自己留学的时候,这个门把手早就应该换了,但对于这个处在起步阶段的国家而言,这些物资应该用在更为重要的地方。 “您好,请问……” 在眼睛女孩开门的瞬间,门外的人下定了决心,一根钢管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种攻击……是打不倒战姬的!” 她没有坐以待毙,而是脚一蹬,敏捷地跳到一边,同时攥紧右拳,奋力向手中拿着钢管的人的胸口挥去。那人猝不及防,瞬间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到了墙上。随后传来一声闷响,墙上的白灰像雪一样往下掉,把墙脚变成了白色。拳击重创了他的肺和心脏,身体组织破裂流出的血液沿着食道上涌,口中弥漫的铁锈味令他不得不将嘴里的鲜血大口大口地吐出来。红色的血液与白色的白灰,让人感到十分怪异。 “用一根随便拆下来的钢管就去攻击战姬……这家伙真的了解战姬的战斗力吗?”眼镜女孩虽然由于在海外留学的经历,从来没有参加过军队,但也接受过基本的训练,再加上战姬的体格比一般人强得多,根本不是一个鲁莽学生可以挑战的。 因为身负重伤以至于无法说话的人对眼镜女孩怒目而视。他的眼神中没有将死的恐惧,而是一种狂信徒的热忱。仿佛他成了耶稣基督,而方才眼镜女孩给他的一拳则是将耶稣基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钉子。 眼镜女孩仔细打量着他。来人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领口已经被染红的简朴制服,左臂上戴着一个红袖章。他面部的肌肉抽动着,眉毛由于痛苦与憎恨扭成了一团。因为血液流进了肺部,口中每说出一个音节,空气就会从他的器官中进出,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极其痛苦的酷刑。但他说话时吐字却十分清晰。 “用……鲜血和……生命保卫……党中央……用鲜血……和生命……保卫……” “年轻人啊……”眼睛女孩以悲天悯人的眼神注视着他,“你是一名学生,现在正处在一个前途无量的年纪,一直也十分坚强,未来一定会为共产主义的事业作出贡献,不该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她在说“无意义的事情”这几个字时特里加重了音调。果不其然,躺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学生听到这句话的末尾时,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冲出来,他看向眼镜女孩的眼神中又增添了一份对“阶级敌人”的仇恨。 这家伙是保守派。眼镜女孩已经肯定了这一点。除了基本的政治信仰外,她不想参与任何斗争,但对于斗争来找她就无能为力了。尤其是这一年,走投无路的走资派、保守派正在疯狂反扑,大肆发起暴力行动,企图把水搅混,负隅顽抗。如果连这都不知道,她这个部门主任也不用当了。 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在这场浪潮中,保守派反而比激进派要疯狂得多。至今为止,破坏最严重的三起事件,前年在北京,去年在道县,今年在广西,无一例外都是保守派发起的,对激进派和“四类分子”的大屠杀。事实上,文化程度更高的激进派知识水平更高,更少采取暴力行动。当然,他们当中也不乏打砸抢的败类,但这比起保守派的“西纠”的暴行,不过时小巫见大巫。 不再去想这些事,眼镜女孩没有管那个躺倒在墙角的学生。被战姬打了一拳,他的肋骨肯定有一大半断裂了,肺部和心脏受到的损伤注定了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已经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仅仅是重伤造成的失血就能在几分钟内让他离开人世。 说到底,即便是在这疯狂的年代,重点科研机构的人员也比一般群众要安全得多,但当她想起几年6月份一位同行被活活打死时,还是下意识的打算进屋去。 “这年头,什么都卷进政治里了。”眼镜女孩咕哝着,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善后。 只要她打一个电话,上级单位自然会来处理这件事。作为正当自卫且身份特殊的一方,眼镜女孩并不担心自己会遇到任何问题。现在局势越来越混乱,哪怕打死人也很容易因为记录过于模糊而逃脱法律制裁。不,准确的说很多地区的司法机构已经被浪潮卷进去,陷入瘫痪,连基本的事务都无法处理了。 就在这时,眼镜女孩的步伐停住了。她感知到,又一个极为强烈的魔力波动正在从楼梯接近。本身具有这种程度的魔力波动的战姬,全国都只有个位数,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什么……连这种行动都有携带魔导装甲的正规战姬参与吗?”她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去年的“重庆事件”中,学生组织在重庆驻军第五十四军的支持下,夺取了重庆党政机关的权力这样的大事她还是了解的。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关注时事是生存的基本技能之一。在重庆学生组织的冲突中,就有军队的战姬参与了战斗,而且还带着完整的魔导装甲,最终造成了上千人的死伤。 “但北京还是受到党中央控制比较深入的……难道这里也有战姬部队参与到学生组织运动中了?” 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没有装甲的战姬面对全副武装的战姬根本不可能取胜,所以眼镜女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她转身窜进屋里,飞快地锁上门。阳台上还有应急通道,直接与隔壁的研究所相连,这样一来的话自己还有机会—— 身后传来一声爆响,不用看也知道是对方已经强行击破了房门,但没关系,对方并不熟悉房间的结构,况且战姬的身手远比一般人要敏捷—— 魔导炮发射时的蓝光闪耀着,阳台已经在巨响中坍塌。 “不妙啊……”冷汗从眼镜女孩后背上流了下来。 “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愤怒的咆哮从眼镜女孩背后传来,震动着她的耳膜。“你已经无路可逃了!人民早已看穿了你的反动本质!” 听到这句话,眼镜女孩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战姬。阳光从房顶的裂缝中透过,照耀在她身上,让对方那本来就成熟稳健的身姿变得更加伟岸。银灰色的战姬装甲反射的光芒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名中世纪的骑士,而且还是圣殿骑士团的。她的眼神和那些中世纪的骑士一样,有着虔诚的信仰与将异教徒烧死的渴望。似乎是不屑于与一名“反动学术权威”交谈,对方只是再次举起了装有魔导炮的右手。 笼罩在一片蓝光中,眼镜少女轻轻闭上了双眼,口中喃喃着: “敏,我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今年是1968年,远在莫斯科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产生的龙卷风使几位原本应该光彩夺目的科学新星过早地陨落了。北方某大国的政局突变,让本来就十分糟糕的两国关系降到了冰点。内乱在危机下反而愈演愈烈,削弱了这个国家的力量。其中最重要的,是核力量的发展。但蝴蝶制造的龙卷风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 2.1968年11月5日,北京 “呃,我是……” 当周雪刚到自己的岗位时,她小心翼翼的打算做个自我介绍,但她只说出几个字就又停住了。和预料之中一样,忙于工作的研究员们根本没有功夫太抠看她。周雪一时间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房间的门支呀一声开了。 “啊,是新来的研究员是吧,我是这里的研究所主任,我负责让你尽快了解你目前的工作。” 主任的声音听起来热情而活泼,这反而让刚到研究所的周雪对这一切很不适应。没人会适应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十岁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给自己介绍工作。但这就是国内大多数研究机构的现状。 “对了,刚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叫周雪,雪花的雪。” “哦,那以后就叫你小周吧。别笑,战姬比较多的机构都是这种气氛,你是没去过军队,那里基本上就是……” “额,我的工作……” 在第一次见面时,周雪就看出来,这位主任是一名战姬。不仅仅时她的外表,她的态度更说明了她的身份。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年代还能如此大大咧咧的,也就只有战姬了。毕竟是每少一个就很难补充的重点资源,政府多少还是要“重点关注”一下。 “你之前应该了解过了,这是我们正在进行的模拟项目,前几天负责调整数学模型的研究员出了点问题……”主任的脸色一沉,声音忽然中断了,仿佛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东西。但她随即有一调整了一下语调,继续说下去。“这些是正在推导的模型,说明资料在抽屉里,等一下同事们会给你一些进度记录……” “诶,这个是什么?”周雪的好奇新被旁边一台模样古怪的机器吸引住了。那台机器像一个塑料做的大箱子,其中有一面是黑色的,即使在灯泡下光泽也并不明显,上面闪烁着一些文字,像是电视机,但科研机构为什么会要这个?。 听到周雪的问题,主任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亮光,话匣子也打开了。“你有听说过显示屏输出吗?” “额,之前听说过……好像是一种可以不用打孔纸带操作计算机的设备……能像电视一样直接看到内容……” “对对对,就是这种东西,这边是键盘,上面显示的是代码,你可以直接用键盘输入、编辑和调试,就像在用打字机一样……”一提到关于计算机方面的内容,主任立刻向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口若悬河。 “你用的计算机都还是苏……修的吧?这里怎么说也是重点项目,硬件还是过得去的,你要见识的东西还多着呢。屏幕上显示的是……喂,你有在听吗?” 听到这番话,周雪的鼻子有些微微发酸。自己之前的单位是什么样的?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东西是独立存在的,一切都被牵扯到政治斗争中来了。她见过原本安心专于学术的科学工作者或投身于浪潮中有时配捧起有时被粉碎,也看到有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不慎被卷入,身名俱灭。但至少,在这里还有真正致力于理论研究的人存在。 “你先别太激动了……”似乎是看出周雪在想什么,主任叹息了一声,“没错,这里是国家重点项目,很多人员都不是一件事可以撼动的,但永远不要做错事,几年有好几位进行重要研究的科学家死了。” 她只用了“死”这个字,不想对这些事表明态度。 如果正好有人扭头朝这个方向看,就会看到十分滑稽的一幕:一个高大的成熟女性正低着头,接受一个看起来还在上高中的女孩的教诲。 “算了,先不说这个,”主任也有意把话题转移到别的方面去,“你知道FORTRAN吗?用这个写程序比机器码和汇编快得多……” 周雪垂下了头,轻声说:“主任,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先熟悉一下工作吧,您说的那些我以后会抽时间了解。” “好吧,那我就先讲到这里。”主任迟疑的转向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来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这里的工作,对于整个国家未来的战略发展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因此你不能仅仅因为政治原因就止步不前。再怎么说,你也比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更安全。没错,之前有不少比我们重要得多的人死了,但这并非置国家存亡于不顾的理由。”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在这里给你提个醒。一个人的努力或许无法让事情变好,但不努力肯定会让事情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