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漫漶的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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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入漫漶的诗性

——读《夜晚的潜水艇》

我必须提出:我对这篇文章的钟爱甚至不来自于它的主题。我真挚的情感发源于它精巧而回环的结构美学,来自于结构和内容在诗意上达成了高度的统一。我很少如此高度评价一篇文章。

开头以博尔赫斯的诗引入,这使得全文有了一个“诗性”的背景色调贯穿始终,而这一枚硬币,就是沉默的化身。我理解中硬币和诗人的二元关系事实上已经为诗意和平庸画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他们是并行的,并行在如此广大的人类社会中。这是一个寓言——以故事为肉体,以思考为内核的典型结构,看似和画家的生活割裂开来了,但是他们在结构上是一体两面的,在逻辑上是影影绰绰的,在情趣上是水乳交融的。这一点存在于各种暗示之中。

这个“陈姓”的海洋学家究竟是谁?其实是画家的爷爷。阿莱夫是希伯来字母的第一个,也就是我的昵称Aleph,在数学中它表示无穷大的等阶,这是一个很深刻的暗示,同时博尔赫斯的《阿莱夫》也以“镜子/迷宫”为意象,展现出无穷的映像和交融。具体的评价我粘贴在文末。这至少是一个很直接的暗喻,暗喻人类想象力和超越能力所连接的是一种无穷,无穷所不能为现实所承载。而类似的照应还有更多:

“探照灯照出绚烂迷幻的图景。队员们误估了两座珊瑚礁之间的距离,导致潜艇被卡住,动弹不得。六小时后,镜头拍到远方驶来一艘蓝色潜艇,向阿莱夫号发射了两枚鱼雷。鱼雷精准地击碎了珊瑚礁,艇身得以松动,快因缺氧而昏迷的队员连忙操纵潜艇,向海面升去。那艘潜艇则像幽灵般消失在深海,此后的航行中再未和它相遇过。”

“我们在珊瑚的丛林里穿行了三个晚上,那里像一座华美的神殿。遇到一艘潜艇卡在那里,不知是哪国的,我们出手救了它。有可能我们穿透进了现实的海底,也可能那艘潜艇是另一个人的幻想,我们没有深究。”

这已经体现出一种很淡的,文学性的哀戚。既不是阴郁沉闷的,也不是悲壮慷慨的,而是若有若无的一笔渲染,有时候它甚至难以察觉,但某些时刻会恍然轻叹,原来我们一直在这样的渲染色调里游走。这是一种“消逝”的姿态,用 \text{fading} 来翻译我觉得很合适。想象力是忽然消失的,但是想象的色调是逐渐被抹去的,每一个个体的突变映射为集体的渐变。同时,这是跨越了时间的,爷爷的冒险作为想象力的源头,重新在孙子的梦境中形成闭环,其结构上的美感显而易见,同时也使得想象力对于现实的作用更深刻。

进而,陈透纳的名字本身就是一个很值得回味的设置,其身份更表达了一种虚实边界模糊的意味,这是对于前文想象力和现实割裂的一种反思,它所暗示的也许是想象力并非纯粹形而上的东西,它是可以作用于现实的,是可以改变现实的。陈回家时那种套娃般的安适则是对于阿莱夫的一种回扣,无穷无尽的回响和回忆的追溯,体现出结构和内容的统一性。

作者在小说中有意加入了国画的部分,或许是想借用传统艺术这种缺乏透视和理性主义的人本主义色彩作为想象力的场域,这也体现在他的诸多作品之中。艺术成为了想象力的载体,这是很显然的事情,在此篇小说中有很重要的作用。莫奈的睡莲是一个衔接点,他同样是印象派画家,而印象派的模糊和柔和与文本主题和文字以及身份设置上达成巧妙的重叠。

对着阳光里的浮尘幻想,也许有着同样深刻的意味,可我确实没联想到浮尘相关的意象。我提出这一点并非没有理由,作者对于文学空间构建的精巧程度远超乍见之下的图景,对于文章风格和意象的统一以及故事流淌和故事母题的统一让我有理由相信,他看似独抒性灵的流畅文字背后实际有诸多苦思。那一段“顺水推舟”的说法也照应了潜水艇。

其实后来的故事确实让人慨叹了。透纳用半辈子时间回味自己少时的想象力——他的画也许和“只做了许多怪诞的梦。梦中景物都是扭曲的,像现代派的怪画”产生了呼应。而那想象力的离开又是那么充满想象力:

“第三天晚上,我想好了对策,关了房门,坐到书桌前。闭上眼。我让所有的想象力都集中到脑部。它们是一些淡蓝色的光点,散布在周身,像萤火虫的尾焰,这时都往我头顶涌去。过了好久,它们汇聚成一大团淡蓝色的光芒,从我头上飘升起来,渐渐脱离了我,像一团鬼火,在房间里游荡。这就是我的对策:我想象我的想象力脱离了我,于是它真的就脱离了我。那团蓝光向窗外飘去。我坐在书桌前,有说不出的轻松和虚弱,看着它渐渐飞远。最后它像彗星一样,冲天而去。”

于是这样的生活图景在结尾处达到高峰:

“陈透纳遗书的最后一段,交代了继承事宜后,他写道:“我反复画过一张画。深蓝色的背景中央,有一片更深的蓝。有人说像叶子,有人说像眼睛,像海里的鲸鱼。人们猜想其中的隐喻。其实没有任何含义,那是一艘潜水艇。我的潜水艇。它行驶在永恒的夜晚。它将永远,永远地悬停在我深蓝色的梦中。”

那是一场梦。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读到此处的感动之情,那些淡淡的叹息留在他那些未曾出面的画作和诗句里,留在他永远沉静的深蓝色之中。在最后,命运产生交汇的瞬间,一切又恍惚地回归了毫不相干的状态,这种结构的回扣,让文章产生了一种深刻的隐喻效果。

尽管这样的比喻总是屡见不鲜,但我还是要说锈蚀的不是硬币,锈蚀的是人心。在《致一枚硬币》中,迷宫又一次出现了,和它千百次出现在博尔赫斯的笔下一样。诗意被淹没了,而海水本身也是诗意的,这是一种慰藉。

《致一枚硬币》

文|博尔赫斯

在这狂风暴雨的寒夜我从蒙得维的亚启航。

拐过塞罗的时候,

在上甲板,我丢下了

一枚硬币,它煜煜发光,又沉入泥浆,

一件光明的事物,被时间与黑暗吞没。

我感到,我做出了一件不可挽回的行动,

在这颗行星的历史中加入了

两个连续的,平行的,或许无限的系列:

我的命运,它是由忧惧,爱与徒劳的兴败组成,

以及那个金属圆片的命运,

流水将把它带到温柔的深渊

或是茫茫大海,大海仍在啮咬着

萨克森人或维京人的赃物。

我睡梦与警醒的每一个瞬间

对应着那盲目的钱币的另一个瞬间。

有的时候我心怀愧疚之感,

有时,则是嫉妒,

因为你置身于时间与它的迷宫,像我们一样,

却一无所知。

百度百科附录

博尔赫斯的很多小说都可以视为空间文本的杰作,除了人们普遍熟悉的,表现时间空间衍生无限可能的《小径分叉的花园》,还有浓缩了博尔赫斯高度空间哲学观的《阿莱夫》。二者同时涉及博尔赫斯常用的“镜子/迷宫”意象。

镜子,与暴力、迷宫一样,构成博尔赫斯的奇特文学世界,这三者同时也是博尔赫斯的三个梦魇。这与博尔赫斯关于镜子的童年记忆有关,“在我儿时,家里放着些讨厌的东西。有三面大镜子竖在我的房间里。还有那些光滑可鉴的红木家具,就像圣保罗圣书中描写的晦暗的镜子。我害怕它们,但我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敢说。所以每天夜里,我都要面对三四个我自己的影像。”此后,镜子成了博尔赫斯一生的梦魇。

在博尔赫斯的散文《梦魇》中,他这样描述:“迷宫梦魇与镜子梦魇:没什么不同,因为只要两面相对立的镜子就可以形成一个迷宫。圆形房间,其墙壁和门都是镜子,所以谁进了这间房子,就站在了无穷无尽的迷宫中央。”镜像的曲折交错的光影让人难以分辨虚实彼此,而最可怖的一点是,它的影像竟然是如此的真实,如同在阿莱夫中一样,宇宙的空间都在其中,却一点也没有缩小它的体积! 梦魇,如果是荒唐变形的恐怖,潜存的自我保护意识尚且可以说服自己不过是一场梦魇,而梦魇中的场景真实到与现实无异,无从分辨,就只能悲哀地存在其中,难以醒复。

“我”在卡洛斯·阿亨蒂诺的地下室见到“阿莱夫”时,在作者的叙述中使用了“点”“圆” “光” “微观世界”等词语,这些词语分别代表着不同的宇宙观。在人类一系列的宇宙观中,有一种“大宇宙和小宇宙”的学说,这一学说可以追溯到很久远的年代,至迟从古希腊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已经开始。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自然学家布鲁诺在《论无限、宇宙和众世界》一书中指出:宇宙万物均由不可分割的、不连续的“微粒”即“最小”组成,它在物理学上叫做“原子”,在数学上叫做“点”,而在哲学上就叫“单子”。自然的力量从“最小”中发展起来,它包含了成为一切的可能性,于是“最小”也就和“最大”统一了起来,这个“最大”就是宇宙。“最小”包含了事物运动的原因,包含了最大者的运动能力,“最小”就其能力来说也就是“最大”,因而布鲁诺得出结论说:“万物在宇宙中,宇宙在万物中。”“阿莱夫”作为宇宙中的一个“点”,即是一个包含了“最大”的“最小”,是大与小的统一。

“圆”一直被当做宇宙永恒的象征符号,具有无比深奥的意蕴,它像镜子一样反映了整个宇宙,是这个可见世界的“原型”,体现了世界的最高本质,即“和谐统一”,因此,它能够超越某个事件或物体所具有的字面或实际的意义,使人领悟到那种象征的、神秘的意义和探求信仰的奥秘。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和神秘主义哲学乖巧地借助于“圆”的象征性和寓言式的隐喻,为编织中世纪的宇宙图景及与永恒造物主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基督教信仰的佐证。

库萨的·尼克拉是基督教哲学向近代过渡的重要人物,他的泛神论宇宙观开文艺复兴自然哲学风气的先河。他认为,上帝并不是从“无”中创造出宇宙来,而是通过对立面的统一“展现”出来,即极大和极小、绝对和相对、无限和有限、一和多等展现出来,正像线是点的展现、时间是瞬间的展现、运动是静止的展现等。库萨的·尼古拉通过他“对立展现”的宇宙观,自然地把上帝、宇宙联系在一起,并看做一个统一的、不可分割的整体,一个无限的圆,一个极大与极小相包容的球体。小说中的“阿莱夫” 作为一个“球体” ,一个无限循环的“圆”,显然体现了这种“一和多” “大和小” “有限和无限” “瞬间和永恒” “运动和静止”的对立统一的宇宙观。

阿莱夫的映像似是一个无限循环的世界,“看到了阿莱夫,从所有的点上看到的;看到了阿莱夫之上的大地;看到了大地之上又是阿莱夫,阿莱夫之上又是大地……”这个名字叫做阿莱夫的镜子,无法不让我们想到柏拉图《理想国》中无所不能的匠人。“一种万能的匠人:他能制作一切东西———各行各业的匠人所造的各种东西。 ……这同一个匠人不仅能制作一切用具,他还能制作一切植物、动物,以及他自身。此外他还能制造地、天、诸神、天体和冥间的一切呢。”这个神奇的匠人的制造方法即是,“如果你愿意拿一面镜子到处照的话,你很快就能做到这一点。你就能很快地制作出太阳和天空的一切,很快地制作出大地和你自己,以及别的动物、用具、植物和所有我们刚才谈到的那些东西。”

阿莱夫的性质具有下界是上界影子的寓意,而只有上界的存在才会有下界映像的出现,同样只有当真实世界存在的时候才能在镜子中呈现为映像,即使是上帝造物创人也先有一个摹本在那里,亚当模仿的是上帝的模样,“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圣经·旧约·创世记》),前提是必须有光这个事物的存在,至少,上帝在之前已经有光的存在,甚至还亲眼目睹过,然而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个问题,上帝所见的光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们无从得知,可以探寻的是,阿莱夫是它自己,是自己的映像,是宇宙,也是一切的本质,那它也就是一切的本质与初始。博尔赫斯的阿莱夫,是镜子,是包含着一切点的一个点,是下界,然而同时又是上界本身,是无限的宇宙,同时在模仿自己,复制自己,永无止尽。

据《圣经·旧约》载: “起初,上帝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也许,这是最早的宇宙“光照”说。

“光照”说还可以追溯到柏拉图“善”的理念,他把“善”的理念比作光芒四射的太阳。之后,新柏拉图主义的代表普罗提诺设计了一条从“太一”逐步“流溢”的路线。他认为最高的“太一”超然物外,而又不可名状,它们追溯一切存在“多” 的根源或绝对完满的“一”。这种绝对完满必须要“流溢”出来,这个过程就像太阳放射万道光芒。之后,奥古斯丁把上帝比作永恒之光。没有阳光,视觉只能是一种潜能。没有神圣之光的照耀,理性也不可能有所作为。他说,理性依其本性自然地趋于光照,正像视觉自然地趋于光线一样。太阳的光辉,使有形对象成为眼睛看得见的东西,神圣的光照,亦使人认识永恒真理。在此,奥古斯丁将神圣的宗教观念和理性的自然解释融合在一起"。与以上“思辨宇宙论”不同,以苏黎士医生帕拉塞尔苏斯为代表的“化学宇宙论”常用炼金术语来谈论造物主及其创造过程。他们认为整个宇宙就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其中渗透着永不衰竭的创造精神和嬗变性质。上帝的创世过程也是一个化学即炼金术过程。当时,化学常常与炼金术混为一谈。造物即“化学的凝炼、分离、纯化和结合”,上帝则是一个至高无上、操纵一切的炼金大师,他分解一切东西,以使物质回到它的原始状态,通过化学实验与分析,人们可以洞察上帝造物的秘密。上帝创造了宇宙和人,而化学既是连接大宇宙和小宇宙的共同纽带,又是研究大宇宙和小宇宙的真正钥匙。小说中,阿亨蒂诺说“阿莱夫”是“炼金术士和哲学家的微观世界”亦隐含了帕拉塞尔苏斯的“化学宇宙观”。

以上各种宇宙观均隐现在有关“阿莱夫”的话语表述中,然而,以上各种宇宙观却不是这篇小说所表现的主要的宇宙观。《阿莱夫》表现的宇宙观是“心灵反照说”,它体现了博尔赫斯最基本的宇宙观和哲学观。“心灵反照说”属现代宇宙学的“人择原理” 范畴。有一则古老的传说:

耶和华对亚伯拉罕说: “如果不是由于我的缘故,你就根本不存在。”“是的,我知道,”亚伯拉罕回答到,“但是,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也不会被知道。”

而如果人对宇宙说:“每一个现象都依赖于观测行为,没有我所进行的这种观测,你也就失去了意义。”这是一种把人的存在与宇宙的演化联系起来的宇宙观。

德谟克利特说:“人是一个小宇宙”;库萨的·尼古拉把人看成是上帝的杰作;是“极大”和“极小”对立统一的体现,布鲁诺认为“我们在宇宙中,宇宙在我们中”;奥古斯丁则认为“一切造物的存在都是暂时的,惟有上帝是超载时间的永恒”。时光流逝,事过境迁,时间不会倒转,但事物经过时却在人的脑海中留下印象,因此,当人在度量时间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度量印象。在此,奥古斯丁把时间和感知等同起来,强调“过去、现在、将来”均存在于人的“心中”,此外,别无它寻。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受,将来事物的现在便是期望,回忆、感受和期望从属于现在的体验,过去是过去的现在,将来是将来的现在,一切时间都可以归结为“心灵的延伸”,人通过“回忆”的方式来把握世界。二十世纪初,柏格森提出了“绵延”的概念,他说,“我生于每一瞬间,也为每一瞬间而生”,人类的记忆印证了“绵延”的存在。往事如烟,但记忆的闸门由于某种物象的触动一旦被打开,过去的事物又重新被呈现出来,并与现在的感受、未来的幻想交织在一起,使生命和时间获得了“绵延”,人心灵所呈现、或者说人的心灵反照的正是那个无限永恒的宇宙世界。

“心灵反照说”宇宙观和柏格森“绵延”的思想对博尔赫斯的宇宙哲学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他说:“宇宙是记忆的一面多彩的镜子”,又说:“他(博尔赫斯)谈宇宙时并不把它当做一个特殊的问题,而把它当做简单的暂时的交替,或者我们不妨称之为上帝的、用大写字母书写的某位人物的梦境和幻想。”小说《阿莱夫》正是体现了博尔赫斯的宇宙观。他在小说开篇引用了《哈姆莱特》和《利维坦》中的两段话:

啊,上帝,即便我困在坚果壳里,我仍以为自己是无限空间的国王。

他们会教导我们说,也就是哲学学派所说的时间凝固,但他们或任何别人对此并不理解,正如不理解无限广阔的地方是空间的凝固一样。

小说中的“我”在阿亨蒂诺的地下室看到的“宇宙世界”正是“我”心灵的反照,是记忆的重现、现实的感受和未来的幻觉,三者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个场面的重叠和旋转的幻觉,那一时刻,仿佛时间获得了暂时的静止、凝固,甚至倒转,宇宙世界的万事万物“体积没有按比例缩小”,“令人眼花缭乱”地呈现出来,既展现了宇宙世界的无限和永恒,也展现了人的心灵的深刻和丰富。在此,小说通过“阿莱夫”这个象征性符号和物像,将宇宙世界和人物心灵融为一体,互相映照,达到了高度和谐的统一。

《阿莱夫》所表现的宇宙观极为复杂深奥,但它主要表现的是一种人文宇宙观,它所展示的是人类心灵的投射,是包容了万事万物的人类生存着的大千世界本身,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阿莱夫》实际上是一种人类生存的“自我关照”,是一种探寻生命价值的“自我定位”。